摄影人阮义忠: “南靖”在我的记忆里永远存在
上个月,2015集美·阿尔勒国际摄影季启幕,台湾著名摄影家阮义忠应邀参展。这次,阮义忠带来了自己亲手放大的80幅作品,包括《人与土地》《台北谣言》《失落的优雅》《正方形的乡愁》等,其中《人与土地》是台湾乡土摄影的经典,阮氏摄影风格也由此奠定。在阮义忠看来,乡愁不单是对故土、对逝去的眷念,更包含对土地的认同感。
Q:现在我们都在提倡留住乡愁,您认为什么是乡愁?
A:乡愁不仅是怀旧,还是一种传承。一切都在变化,都会快速消失,需要及时把传统的价值用影像记录下来。摄影最大的功能是留下一切快速消失的东西的痕迹,对我来说,就是把传统的价值捕捉下来,时代过了,照片就会变成一面镜子,提醒我们到底流失了什么。我们应该放慢脚步,在未来把传统的精神延续下去,应该回过头来,提倡慢生活,放松心情。
那个时候台湾的农业社会正在变迁到工业社会,摄影就是一种判断,你朝右边拍,它还是500年一成不变的农业社会,朝左边拍可能未来的脚步已经靠近了,暗示时代即将不同。那个时候我就想要赶快把可能随时都会消失的农业社会传统价值和生活方式用摄影方式把它表现出来,留下永恒的见证。如今现在一切都在消失,这些照片就变成整个时代的乡愁了,而不是我个人的怀旧了。
Q:您说过“生活的方式就是最好的风景”,镜头前面的对象和您产生什么关系?
A:这句话是40年前我在台湾《家庭月刊》创刊号旅游专栏里的一句话。摄影家再怎么了不起,永远是50%的创造者。最美的风景就是人流下汗水的地方,就是乡村里的平凡生活。如果没有对象、没有人事物在你面前,你就不可能完成一张照片。所以拍照的人应该用心去体会别人的好和眼前事物的美,摄影者一定要保持谦卑的态度,不要以为自己是100%创作者,你充其量只是为眼前的美好事物加分而已。我只对这些平凡人物的日常生活情有独钟,这和我个人的成长过程有关。
我年轻的时候想逃离农村到城市发展,可是当我接触相机才猛然回醒,以前我并没有仔细地去观察别人,我只是看自己想看的,但是拍照不一样,如果你没有看到意义的话,那你到底要拍什么都不知道。那一刻是相机把我从自己很主观的世界一下子拉到了现实人间,是相机改变了我,才让我发现原来自己没有这么了不起。我有幸能再次通过相机重新唤起还没有好好过的童年生活,所以我太喜欢摄影了,摄影是让我能够重新再活一遍的最好理由。
Q:您认为什么是“好照片”?
A:好的照片要给人温暖,要向善。我一向认为照片不要看起来冷冷冰冰的,现实已经够残酷了,不必再添加冷水了。艺术本来就是分享美的过程,有好的东西就要给人分享。只不过现在对美的定义和分享的内容不同,包括我们对幸福的理解和快乐的定义都不一样。我用我的照片表达温暖的感觉。万物皆有灵,一张照片对我来说并不是画面,它是一个生命,一个陌生人的生命突然间和我产生关系,别人的生命和我的生命在那一瞬间擦出火花,每张照片都有火花的痕迹。而当我每次进暗房洗照片时,火花就被再次擦亮一次,这感觉实在太幸福了。
Q:前不久您是第一次到漳州吗?听说您的祖籍在南靖?
A:是的,我第一次来漳州,去南靖土楼采风。还没来之前,我在中国古建筑摄影大赛当过评审,看过太多不同角度的土楼摄影作品。这次来,倒没有感觉土楼的震撼,看起来很平实,土楼有很独特的建筑美学和生活方式。我期待下次再去华安土楼看看。关于我的祖籍,我只知道是在南靖,具体哪个村还没有详细查找。“南靖”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永远存在,小时候,我在家里的祖先牌位上看到这两个字,在小镇里一些墓碑上都有这两个字,不会有错的!(记者饶超毅 黑白图片为阮义忠经典摄影资料)
印象阮义忠
一脸的闽南,乍看就是街坊平常遇见的阿伯。戴遮阳帽,这一戴顺势遮去鬓华,不显老。眼神炯亮,不犀利。看展的时候,几个年轻记者“逮”住他围着提问,他也没嫌烦,配合地一一解答,还笑着自我调侃:“你们怎么都不去看我的展览?”因为“逮”到你不容易啊阮老师———没错,他就是阮义忠,华人摄影界里的“大咖”。那天,在厦门集美的“阿尔勒国际摄影季”展览现场,他带来参展的一帧帧黑白“定格”许多人想必都不陌生。《南投埔里1979》《北港1979》《旭海1986》等摄影作品已收录在他出版的摄影专集里。
我是看了其《人与土地》和《失落的优雅》才知道阮义忠的大名。去年春节前给见报的一组行摄圆山水仙花田配“点评”,因是乡土题材,我执笔之际突想起阮义忠的乡土影像,于是借机发挥:“这组水仙题材的摄影将画面带到水仙的原产地:圆山花田,蓝天白云,孩童嬉笑,一派‘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而谛观其中,你心底是否也撩起了乡土的几缕芳香?这或许正是“人与土地”命题常思常新的意义:寻回失落的优雅。”
此次阮义忠来集美之前,曾到过南靖看土楼。我信息不灵,没奔去采访,倒是在报上看冯木波写的文章提及阮老师的祖籍地应该是南靖,“我小时候一直听父辈们提起‘南靖南靖’,说我们从南靖来的,我想应该是了。”难怪阮义忠一脸的闽南教人看了就倍感亲切。阮义忠那天答记者问说到乡愁不仅是怀旧,更是对传统价值的想望。
这样的理念无疑也间接回答了他为何非常注重黑白传统的暗房手艺。当世人普遍将摄影理解为一个视觉化的概念而非一个记录的时候,数码影像变得越来越容易,“不需要化学、不需要等待,马上就可以看得到结果,人们普遍缺乏对摄影本身存在的尊重。”
阮义忠像苦行僧般依旧坚执传统摄影固有的“仪式感”,亟力恢复摄影应有的记录价值和人文情怀,“不要只是把对象当作一个摄影的材料,而是要去正视它鲜活的存在意义。”他对摄影深刻的思考像暮鼓、像晨钟,在这样诗化的气氛里,有时灯下一个人翻他的那些影像,浮躁的心会慢慢变得沉静。
而几番开卷我也深深体味着一种意境的无声胜有声。那天别过阮义忠,我们从集美回漳州已是晚上。月光照不亮车下的沥青路。我想从小在台湾宜兰乡下长大的阮义忠一定知道月亮的柔光只有在铺满白色卵石的小径才能反射出来。在数码越来越高清的时代里,传统暗房手艺的生存空间无疑是越来越狭窄了。“阮老师很拼的。
经常凌晨四点就起床到他的暗房工作室整理他的那些底片。他打算生前独立完成对自己所有摄影作品的分类归档,不给后人留任何负担。”阮义忠的夫人袁瑶瑶那天这么跟我们说。夜渐深沉,我想阮老师心中已然亮起一盏柔光,给自己的那份坚守掌灯。(舒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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